异乡人
“我想回去,见一见我妈妈。”
五天后的深夜,我给了小k一个答案。此时的我正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脑后。我本来是想睡觉的,但一思索到这个问题,我就睡不着了。
黑暗中骤然听见我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小k哼出了一个疑惑的鼻音。过了一会,他翻身,钻到我的身侧,手臂搭在了我的腰间。
“还没睡?”
他的声音懒懒的,音调拖得有些长。或许刚刚他已经犯起了困,却被我的声音吵醒了。
我抽出一只手,轻轻地握了下他的手掌,说:“这就睡。”
小k向我这一侧挤了下,身子和我贴得更紧。“你决定了吗?”他说,“回家的事。”
我沉默,小k陪着我一起沉默,我知道他在等我的回答。交错的呼吸声在一片幽寂中被放得无限大。我的食指摩挲着他的指节,这几乎是我下意识的一个动作,只有这样,我才能感到心安。
我说:“其实我有点怕。”
小k反手握住了我的手腕,说:“我明白。”
我怕什么呢?或许我怕的是未知吧。这些天我总是在设想,如果我回去了,如果母亲见到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见到我这个十二年没有出现过的白眼狼,她会是什么反应?她会愤怒吗?会失望吗?会哭吗?当我设想出一个结果之后,我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了。短暂的安心过后,我又莫名地恐惧起来。
“当初……”我停顿,整理着即将说出口的话,“我都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我会选择逃走。我可能是觉得没有办法回去面对她吧。可是……可是过了这些年,我好像更没有办法面对她了。”
这些年来,我一直避免回想起和那段日子有关的一切,也避免回想起关于母亲的一切。但夜深人静时,那些回忆还会像水鬼一样浮出水面,抓着我的手脚,将我拖进沼泽里,它举起名叫屈辱和悔恨的刀,面目狰狞地将我凌迟。当我被它折磨得几乎要崩溃时,我就会催眠一般地想,母亲离开了我会过得更好,这样她就不用将自己的全部都牵挂在一个注定要让她的希望落空的孩子身上,她就不会伤心,不会失望。或许我离开了她,她就可以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一个独立的女人,而不是什么人的妻子,或者是什么人的母亲。我像是活在了一个密闭的,四周只有墙的房间,只有这么想,我才能在窒息的黑暗中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小k的手指在敲我的手背。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我在他开口之前先出了声:“就算这样,我也要回去。”
我说:“不能一直躲。有些事情是躲不开的。”
我躲了这些年,然而我却依旧躲不过深夜的梦魇,我也没有躲过那段回忆。我这样逃避,但我还是遇到了姜磊。
我侧过身,搂住了小k的腰,他的头发之间萦绕着洗发水的香味,闻起来甜丝丝的。我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说:“睡吧。”
小k微微点了下头。过了一会,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在即将陷入沉睡时,我突然想到了一些被我忽略掉的细节,小k这两天看起来好像格外困倦,像是彻夜未眠。下午,或者傍晚,他是去了什么地方吗,怎么看起来是一副精疲力尽的模样。
算了。他睡着了,明天再问他吧。
我醒来时的时候小k已经出门了。窗帘挡住了窗外的光源,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灰褐色。在摸到身侧冰凉的床单时,我几乎是瞬间弹起,急急忙忙地就要穿上衣服。外套穿了一半,我的脑子终于在一片柔软的布料的裹挟下清醒了过来。这是长安里,不是我家。我不用担心小k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我穿好衣服,扫视了一圈屋内。我瞥见了墙角那些碍事的纸箱。今天,或者明天,我希望它能被搬进我家里。我想这次小k应该不会拒绝我了。
出门之后我先去了附近最大的超市,买了些卫生纸之类的生活用品,逛到洗漱区附近时,我停留了一阵,最后挑了个便携洗漱包。我刚订了三天后的车票,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和小k说这件事。拎着一堆东西回家时,我意外地发现小k竟然坐在沙发上。
自上次离开wave后,他一直没再来过我家里。
见我推开门,他抬起头,对我笑了一下,又继续专心致志地应对着茶几上插在玻璃花瓶里的白玫瑰花。小k在修剪花枝,飘落下来的枯叶和印着折痕的花瓣都被他小心翼翼地聚成一小堆,收进烟灰缸中。
我关门,把塑料袋堆在门旁,走过去坐在了他的身边。小k靠在我身上,却目不斜视,依旧在修剪花枝。
我问:“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一会了。”小k放下了剪刀,将花瓶向我这边推了推,说:“你看,这个怎么样?”
大簇饱满的白玫瑰团聚在玻璃瓶中,看起来像一大捧白纱裙。我由衷地夸了句:“好看。”
小k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颇为得意。“我打算修完之后再喷点丁香紫上去。我今天去花店的时候看到他们在卖那种染了紫色的玫瑰,卖得很贵。卖花的女孩子说,自己买白玫瑰也能做。”
他今天出门了,去买了花。我的心情变得更加轻松了。我偏过头,看着他捧起花瓶,修剪最后一朵玫瑰的枝叶。他剪得仔细,修剪完毕,他又捧着花瓶仔细地端详了起来。我正想开口和他说些什么,小k却忽然手一松,花瓶和剪刀一起“当啷”一声落在了地板上,玫瑰花散落了大半。
我吓了一跳,那剪刀险些扎在他的脚上。我连忙捡起剪刀。小k的一只手撑在茶几的边缘,我抬头去看他,却发现他闭着眼,皱起了眉,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又撑开眼皮,对我扯出了个勉强的笑容。
我将散落的花束重新插回花瓶中,和剪刀一起放回了茶几上。我抱住小k,揉了下他的头,说:“怎么了?”
“刚才手麻了,没拿住。”小k闷声说,“还好这次没把花瓶打碎。”
“最近是睡得不好吗?这两天看你好像很累。”
小k摇头,挣开我,靠坐在沙发上,不出声了。
我摸出烟盒,点了根烟。吐出一口烟雾后,我把我的行程告诉了小k:“我订了17号的票。”
小k挑了下眉,似乎有些惊讶:“回去多久?”
“十天,或者两周。我是这么打算的。”
“这样。”小k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看见他轻轻搓了下手指。我以为他是犯了烟瘾,刚想要递烟给他,他却起身,走到了我的房间内。过了一会,他捧着个系着深红色缎带的黑色礼盒走了过来。他把礼盒摆在了茶几上。
我看看礼盒,又看看他,问:“这是什么?”
小k目光躲闪:“你回去的话,记得把这个带上。”
我叼着烟,打开了礼盒,一条叠得规整的米黄色围巾安静地躺在其内,棕褐色的提花logo赫然昭示了它不菲的价格。再抬头时,我竟然发现小k的表情中带着一丝罕见的羞赧,他的视线不断在我的脸上和手中的礼盒之间游走,想要和我对视,却又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只好克制着,偷偷地将视线递过来。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倒是新奇得很,我故意挑起眉,拿腔拿调地说:“嗯,很有眼光嘛,颜色也很百搭。”
小k抿了下嘴唇。他的耳朵已经红了。
我合上礼盒,笑道:“我相信我妈妈一定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你说是你买的就好。不要……不要提起别的。”小k轻声道,“这么久没回家,不要让你妈妈再因为其他的一些事情生气。”
我吸了一大口烟,掸了掸烟灰,说:“但以后,我总会告诉她的。或许这些年,她也都听说了。”
“那也不要提。”
我想开口,小k连忙坐到我身边,握住了我的手:“李存,听我的,好不好?”
我没有立即回答他。我吸烟,将烟抽完,烟头按在了烟灰缸中。我抬手,抚摸了下他的眉毛,说:“那你也听我的,从长安里搬出来,好不好?”
小k与我对视,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取代了他原本藏在眼中的羞怯与紧张。良久,他垂下视线,几乎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我决定趁热打铁,又说:“正好现在还有时间,今天去搬东西,到晚上就能搬过来了。”
小k盯着自己的手指,嘴唇动了动,似乎有千言万语停驻在他的舌尖。然而最后出口的话却只有一句:“今天……今天不行。”
“为什么?”
“我……”小k的双手交叠成塔状,拇指互相摩挲着,“我找了份工作,晚上要去打工。”
晚上去打工。怪不得他最近看起来总是一副疲累的模样。“酒吧吗?”我问。
小k点了点头。
我想了想,还是问了句:“在哪个酒吧?”
小k瞄了我一眼,又移开了目光。他舔了舔嘴唇,吞吞吐吐道:“就是……Gray Space。”
我没说话。小k不敢看我。半晌,我摸出一根烟,起身,走到阳台的垃圾桶旁,点燃。小k追过来,似乎是想要握住我的手,可是他的手却偏了方向,险些抓在猩红的烟头上。我慌忙抬起手臂,急道:“小心。”
“那条街只有他家还在招服务生。我总不能……总不能一直待在长安里什么也不做。”小k环住我的腰,声音里带着恳求,“李存,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我说,“我就是……就是有点担心。”
小k收紧了手臂,说:“我在那里只是做服务生,别的什么也不做。我也打算做一个月后,发了工资,就换一家打工。”
我吸了口烟,说:“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我曾经也在Gray Space打过工。那里不是普通的gay吧,鱼龙混杂,什么牛鬼蛇神都敢在那里扎堆。小k太年轻,有些人,有些事,他可能招架不住。我怕他在那里受委屈。
烟抽了一半,却没有再抽下去的欲望了。我将剩下的半截烟扔进垃圾桶。我盯着窗外落了雪的黑色虬枝,说:“路口那家花店贴了急兑的牌子。我上周去问过,兑下来大概要十七万,老板急用钱,我加了他的微信,再和他谈一谈的话,或许十三四万也能盘下来。他们家的生意还算不错,应该不会亏钱。包装,剪花什么的,我都不太懂,但是我可以负责进货。到时候可能需要你来收银。”
我转身,扶着他的头,在他的嘴唇上吻了一下,说:“等我回来。”
小k的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目光涣散着,半晌才聚焦。他笑了一声,轻声道:“好。”
他说:“我等你。等你回来……我也有件事想和你说。”
我说:“什么事?现在就可以和我讲一讲。”
小k又笑了。他摇了摇头,再次抱住我,下颌枕在我的肩头。我听见他说:“我等你回来。”
三天后,我踏上了回家的归程。我买了下铺的票,对面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人,长发,发丝泛着很深的红,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蹲在她身后,玩她的头发。男孩拉扯着发丝,将它们打成结。女人过了很久才意识到男孩的恶作剧,气急地骂了他一句。那男孩喊了她一声妈。
我惊诧,又仔细地打量了女人一眼。女人的皮肤饱满,紧实,一双眼睛流光四溢。完全看不出她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的母亲。或许,或许是我下意识地将她和我母亲比较了起来。在我的印象中,二十年前的母亲,和十二年前,都是一个样子,憔悴,且瘦小。不知道她现在和十二年前相比,会有多大的变化呢?
过了夜,女人领着孩子下了车。对面的卧铺换成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皮肤很黑的男人,口音听起来格外熟悉。我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男人似乎意识到了我的目光,转过身来,对我笑了笑。他的普通话受方言影响很深,尾音很重:“小伙子,家是哪的啊?”
我说:“桐县。”
我本以为他或许没听说过桐县这个地方,还想着要不要解释几句,没想到男人瞪大了眼睛,语气中满是兴奋:“巧了,我也去桐县。”还没等我说些什么,男人便打开了话匣子:“我老家也在桐县。出来打工,一直忙,两年没回家了,有时间了,想着回去看看。哎,桐县那个地方,冬天刮妖风,夏天热得又喘不过气,穷山恶水的,没出路。你哪?小伙子,离家多久了。”
我笑笑,说:“挺久了。”或许在火车上遇见老乡着实是一件令人感到愉悦的事,我的话不知不觉地也多了起来:“这么多年没回去,也不知道桐县变成了什么样子。”
男人一撇嘴,一摆手,哂道:“嗨呀,别提了,还是老样子,楼啊,路啊,都灰突突的。五年前就说要搞什么街道整改,张罗了挺长一段时间,没后信了。桐县那个汽车站,八年前就开始修,到我走也没修完,南站口还拉着围栏了。估计啊,这回回去都修不好。”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继续听男人说:“这几年年轻人也是越来越少了,小地方,没什么钱赚,年轻人都不爱留那。年轻人也不能守在那。我还和我儿子讲,好好学习,考出去,到大城市去,混成什么样不说,先见见世面。”男人说起他的儿子时,眼角的鱼尾纹又添了几道。他龇着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说:“我儿子,高二了,就在桐县一中念书。”
我突然不想听他再说下去了。我偏过头,看向窗外。天空,山林,村庄,原野,飞速向后方略过,模糊成了灰蓝的,黑褐色的,土黄的一片,像是在帆布上涂了一大片颜色,蒙在了窗口。我在单调的景色中回忆着那个灰蒙蒙的小县城。男人说这些年它都没怎么变,可是我却有点记不起它十二年前的模样了。我怕它天翻地覆地变化了一番,不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可是我也怕它一成不变,仿佛被时光永远遗弃了一般。
男人说了很多话。等我回过神来时,男人也已经在看着窗外了。他叹了一声,说:“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近乡情更怯。近乡情怯啊。”
火车上睡了两夜,我终于下了车。火车站前围着一群正在招揽客人的司机,铜墙铁壁似的,叫喊声震耳欲聋。我搭上了一辆去往桐县的车,先去了附近最大的超市,买了些礼盒和一些她喜欢的甜食。司机通过后视镜瞥了我一眼,笑道:“回来探亲?”
我也对他笑了一下,说:“算是吧。”
司机问:“那咱们这是往哪去?”
我说:“您知道兴顺街吗?应该是叫兴顺街吧。”
司机转动着方向盘,说:“兴顺街,我知道,我老丈人家在那一片,没事总去,那地我熟。兴顺街哪?”
我思索一阵,在回忆中搜寻出一个地名,说:“永成干洗店。”
司机愣了下,回头看了我一眼,问:“那是哪?”
我说:“就在兴顺街路口那。或许叫这个吧。记不清了。”
“不记着那有什么干洗店啊。”司机摩挲了把头顶的圆寸,说,“估计以前有,早黄了吧。”
司机最后停在了兴顺街了路口。我拎着大包小裹下了车,寻找着记忆中的位置。兴顺街,路口第二家。牌匾不知道什么时候摘掉了。涂了白漆的卷帘门垂着,与地面接触的位置已经生了锈。我茫然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印象中,母亲的干洗店的位置就是这里。
我走进卷帘门旁边的超市,买了包烟,这样方便和老板搭话。我向老板询问着干洗店的位置,老板抬头,推了下眼镜,说:“旁边那家的卷帘门都挂了好几年了。不记得有什么干洗店啊。”
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我比划着,说:“那这一片还有其他的洗衣店什么的吗?店主是个女的,五十多岁,这么高,”我把手比在嘴巴处,“您有印象吗?”
老板思索一阵,摇了摇头,说:“没印象。”
我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慌。我向老板道了谢,走出门外后,我拎起堆在门口的礼盒,四处张望一番。干洗店关门了,或许母亲在家里。我向记忆中那个出租屋的方向走去。上楼,敲门,开门的时候头发花白的陌生女人,戴着副黑框老花镜,一脸警惕地望着我,问:“你找谁?”
我扯出个笑容,说:“请问李素玲女士在吗?”
老人依旧警惕地看着我,说:“什么李素玲?”
她身后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妈!谁来了啊?”
老人回头,回了句“不认识”,再转过身时,她稍稍拉上了门,留出巴掌宽的一条缝,她在缝中打量着我,说:“你找错了吧。”
我对她笑了下,说:“不好意思。”
我又拎着那堆礼盒下了楼。东西太多了,很重,我有点拎不动了,我走累了,坐在楼下的花坛上。我从纸袋中取出小k准备的礼盒,手指拂过纸盒上的缎带。柔软,丝滑,触感冰凉。只有抚摸着它,我才能安宁下来。
母亲……母亲现在在哪?干洗店关了,她不在家里,她搬家了吗?
我坐在花坛上抽完了一根烟,然后再次上了楼,这次我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就被人从里面推开了,还是那个老年女人。她被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抚上心口,声音也变大了:“怎么又是你!”
一个梳着酒红色短发的年轻女人闻声凑了过来,扶住了她。女人看起来年纪和我差不多,见到门外站了个陌生男人,也不害怕,上下打量一眼,说:“您还有什么事吗?”
我先和她道了歉。我无意让她的母亲受惊。我说:“请问您还有房东的联系方式吗?”
女人说:“哪有什么房东。我们就是房主。”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她:“那您记得李素玲这个人吗?”
“李素玲……李素玲……”女人念叨着这三个字,像是在回忆,半晌,她恍然道,“啊,我有印象。以前听说过。”
老年女人瞥了她一眼,说:“你上哪认识的这个人?”
“我想起来了。”女人对她的母亲说,“妈,你还记不记得,我读高中那阵,有个女人,个子不高,疯疯癫癫的,没事就跑去学校闹,撒纸钱,坐学校门口哭。那阵你成天担惊受怕的,早晚都要接送我上学,送了好长一段时间。那个疯女人好像就叫李素玲来着。”
老年女人眯着眼,随后也换上了一副了然的表情。她说:“那我知道了。那女的好像是儿子失踪了,她就疯了。”老年女人看我一眼,说:“你找她?别找了。人早没了,淹死在城郊水库了。说这话的工夫,都有七八年了吧。”
我听见她问:“对了,你是她什么人吗?”
我张了张嘴,却连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屋内传来一阵尖利的孩童的啼哭。年轻女人连忙跑了过去,抱起一个摔倒在地的,看起来只到她小腿高的男孩。男孩哭闹着,挣扎着,碰洒了餐桌上的塑料杯。塑料杯砸在地上,杯中的饮料泼洒出来,地板上一大滩粘稠的黑色液体流动着,虫子一般地向四面爬去。
留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