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小k
我醒来时电影已经散场了。屋顶的射灯散发着慵懒而温柔的香槟色光线,保洁员缓慢地在前排枣红色的座椅之间打扫,细碎的交谈声从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听起来好像隔着一层朦胧的雾,恍惚之中,我甚至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这时,一声清晰的询问破雾而来:“醒了?”
我循声望去。小k侧着身子,眼中凝聚着柔和的笑意,嘴角上扬,嘴唇在灯光下透着蔷薇一样的浅粉色。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视线移向他手中还未息屏的手机屏幕,说:“散场多久了?”
“十多分钟吧,看你睡得熟,就没叫你。”小k笑了笑,“电影确实挺无聊的。”
“怪我,让你等了这么长时间。”我起身,“过会可能下一场就要开场了,咱们还是快走吧。”
像是应和我这句话一样,几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从入口处涌了进来,叽叽喳喳地聊着天,不时地发出一阵夸张的笑声。小k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在他们即将落座时,小k收回视线,起身,说:“走吧。”
商场里的人更多了。估计是学生们刚放学,再加上明天就是元旦假期,大批的穿着校服的身影源源不断地涌入商场,到处都是重重叠叠的人影。小k见了那些人,又想将兜帽扣上,我去捉他的手,将他的手控制在我的掌中。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对着一个排了长队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说:“那边在干什么,要不要过去看看。”
小k顺着我的目光望了过去。过了一会,他摇摇头,“队太长了,算了。”
“排着挺多学生,或许又是抽奖。”我握了下他的手,“没准这次你手气上佳,能抽到大奖。”
小k又盯着那长龙似的队看了一会,肩膀逐渐放松了下来。“都是学生……那就过去看看。”
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我是讨厌白天,但是人不能总活在黑夜里,偶尔还是要见一见太阳。
我们走到队尾,排了一阵才知道这不是什么抽奖活动,所有人不过是在排队使用一个自助的照片打印机。小k突然来了兴致,坚定地要等下去。可是等了一会前方的队忽然散开了,小k有些茫然地走到机器前,看到了屏幕上那个红色的感叹号和下面的提示:纸张已用完。
小k回头,摊手,无奈道:“今天运气确实不太好。”
他的手摸进口袋,摸索一阵,对我笑了一下,说:“走吧。我想抽烟了。”
我也有点想抽烟了。我们一起向电梯口走去。路过一家川菜馆,小k突然拉住我,对着一个方向指了指,说:“那人是不是你们酒吧里那个女DJ?”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他的眼神倒是真的敏锐,窗边是一家男女老少,阿曼就坐在这一家人旁边的那一张桌,她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毛衣是紧身的,将她的身材包裹得玲珑有致。她的对面坐着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有点眼熟,可是我却想不起来他是什么人了。
小k眯了一下眼睛,说:“她对面那个男的,是不是之前有一阵子总坐在混音台附近,想方设法献殷勤的那个富二代?”
他这么一说,我便想起来那个年轻男人的名字了,连朔。我偏过头,说:“你记忆力可真好。”
“那是当然。”小k的目光带着探究,“他们两个不会是在谈恋爱吧。”
我看向阿曼,阿曼眼角下垂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着甚至有些冷淡。连朔在低头喝水,他不敢抬眼看阿曼。
我说:“不像。”
小k说:“我也觉得不像。”
我们对视一眼,小k又笑了起来,说:“咱们两个是不是有点八卦。”
我也笑了,说:“是有点。”
阿曼一直没有提过连朔的事情。她如果想说,总有一天会把事情说明白,她没说,那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走出商场时天已经黑了,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起来的,在砖石地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却依旧不停歇,大片的雪花飘在半空中,在霓虹灯光的映射下,这些雪花看起来像橙黄色的飞蛾。它们落下,堆积起来,又被印上黑色的鞋印。
小k走到霓虹灯照不到的暗处,点燃了一根烟,然后蹲了下去。他想扣上兜帽,可是手抬了一半,又垂下去了。他任凭那些雪花落下,落在他的头发上,他的兜帽里。雪花落在他的皮肤上,化成水滴,雪花落在他的脚前,堆积起来。他用手指去按那片堆积起来的雪,让它们的正中央化开一个圆圆的,黑色的洞。他吸了几口烟后,抬头看我,然后又从烟盒里摸出一根递了过来。我接过,点燃,站在他身旁喷云吐雾。
广场上立着一棵巨大的圣诞树,黑漆漆的,落了雪,像是漫长无际的台阶,一路要通到天上去。各种各样的卡通雕塑排列在圣诞树前,戴红色帽子的马里奥,半透明的蓝色地球仪,还有许许多多不认识的动画人物,闪着刺眼的霓虹灯光的“新年快乐”的字样穿梭在其间。几个小孩子围绕着那些雕塑嬉笑打闹,一不小心摔到了,立即被一旁的家长拎起来,佯装凶狠地训斥一顿。
有人在放烟花,亮闪闪地燃着一簇光,像是天上的星星落了下来。小k愣神地凝望那些烟花,看它们在夜空中绽放,凋谢,又再次盛开。烟头寂静地燃着猩红色的光点,过了很久,小k才将烟递到嘴边,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远处传来了小孩子的哭闹声,大概是看到了大人手里的烟花棒,便也想抓在手里玩。可是大人总是害怕,他们怕烟火落在衣服上,怕小孩子幼嫩的皮肤被烟花烫伤。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并且互不相让,于是小孩子只好哭闹起来。小k盯着那个哭得很大声的小孩看了一会,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起身,走到卖烟花棒的小贩身前,买下了三支烟花棒,将其中一支递给了那个在哭闹的小孩子。我走过去,听见他对那个小孩子说:“小心,不要烧到手。”
一旁的家长还没来得及拒绝,小孩子就已经喜笑颜开地收下了陌生人的礼物。家长只好板着脸,对小孩子说:“还不快谢谢哥哥。”
小孩子便学着大人的语气,大声说:“谢谢哥哥!”
小k笑了起来,他笑得也像个小孩子。他站在一个闪着粉红色灯光的灯牌后,又点燃了一根烟。我走到他身边,说:“人家家长会不会怪你太多事了。”
小k说:“我管家长干嘛。小孩子开心就好。”
我说:“我觉得你才是个小孩子。”
小k又笑了起来,他吸烟,吐出一口烟雾,目光变得深远悠长:“我小的时候,就像他们那么大的时候,我爸爸妈妈得了空,会带我去公园或者广场玩。元旦,或者过年,广场上有好多人在玩烟花棒。那个时候我也想玩,可是我妈妈怕烟火落下来,烫伤我的手,不给我买。我就大声哭,闹,坐在地上,抱着她的大腿不走,这个时候我爸爸就说,小孩子开心就好,还是给他买一支吧。最后我真的被烟火烫了到了手背,可是我没有哭,我只记得玩烟花棒的时候真的很开心。”
他用烟头点燃了一支烟花棒,重复道:“小孩子嘛,开心就好。”
我垂下视线,一个盘旋在我心头已久的问题再次涌了上来。烟花棒发出“滋啦滋啦”的爆鸣声,我在这阵细微的声响中吸烟,吐烟圈。犹豫许久,我将那个问题问出了口:“你父母……他们现在在哪?”
小k凝视着烟花棒发出的亮光,语气平淡道:“他们去世了。”
我皱了下眉,说:“对不起。”
小k吸了口烟,摇晃着那根烟花棒,说:“哎呀没什么的。不用道歉。”
我也吸烟。我知道有些事情不应该追问,但我还是问了下去:“是出了什么意外吗?还是……”
“车祸。”烟花棒燃尽了,小k将剩下的一截握柄折断,握在掌心,“在我还有四个月就要出少管所的时候,他们来看我,回去的路上出了车祸。”
我愣住了。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听错了。我张了张嘴,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怎么会……为什么……”
“因为我杀了人。”小k吸烟,呼烟,他将一支烟抽完,又从烟盒里摸出了一支。他抬眼,笑了一下,说:“我好像没有和你说过我以前的事。”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望过来的瞬间,我甚至想躲开他的目光。我又吸了一口烟。
小k的目光凝在半空中的某个点处,还没说什么,他先自嘲地笑了一声,将折断的握柄丢了出去。“之前还说回首过去没有什么意义,现在就轮到我自己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了。”
他将烟点燃,思索一阵,缓缓道:“我高中的时候英语成绩很好,但数学学得一塌糊涂,我妈妈就找到了我们班的数学老师,让我周末去他的家里上课。”
“我现在都还记得他的样子,”小k眯起双眼,抬起手臂,在半空中比划出一个高度,“个子不算矮,肩膀很宽,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总是梳着中分。他讲课的时候语调很轻柔,他很有耐心,也很细心,班里很多人都喜欢他。每次我去他的家里,他都会为我倒一杯果汁。我在他家里上了三个月的课之后,有一天,我喝下了他递给我的橙汁,然后就睡着了。”
我夹着烟的手指蜷曲了一下。我猜到了后续。
“醒来之后,”小k停顿,吸烟,面无表情地继续道,“醒来之后,我穿着一条粉色的裙子,下身像裂开了一样疼。老师让我去看他拍的照片。我看着照片里的人,我感觉害怕极了,我觉得那不是我,我怎么可能是那个样子。我抓住他的胳膊,求他把照片删掉。他说,只要夏图南听老师的话,这些照片,老师保证不会有其他人看到。”
我耳朵里一阵耳鸣。在那阵耳鸣消失时,我已经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不对,他不能用这个威胁你,做错事情的是他。”
小k低头,笑了,说:“这个道理我也是后来才明白的。可是我那个时候还不到十五岁,我能懂什么。当时我真的很害怕,我只能答应他。每周,我去他家里上课,他都会让我穿裙子,他给我拍照,然后他再将裙子扒下来。
“起初只是在他的家里,后来,过了大概一个多学期,他会在晚上放学之后,把我叫去他的办公室。又过了很久很久,我听别人说,他要调走了。可能过了不到一个月,他就要走了。班里其他同学都很难过,很舍不得,只有我是真的希望他快点调走,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是啊,可是一个月以后他又站在了讲台上,他咧着嘴,冲我笑。他托关系,留了下来。放学之后,他又把我叫去了办公室,他把我压在办公桌上,掐着我的脖子,说,夏图南是不是很希望老师离开啊?夏图南真是个坏孩子,老师要惩罚你。”
小k吸了一口烟,笑出了声:“他是不是以为他是三级片的演员啊。”
我笑不出来。我吸烟,烟头递到嘴边,我才发现它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燃尽了。
小k止住了笑声,笑意在他脸上徐徐散去。他说:“可是我真的信了,我以为他真的要做些什么,我失眠了一整晚。第二天我带了一把绿色的折叠水果刀,”他在两根食指之间比划出一段距离,“大概这么长,午休的时候,我去他的办公室。他在睡觉。然后……然后我就只记得,我浑身都是血,他也浑身都是血,到处都是红色,他躺在一滩血里不停抽搐。其他的老师吓坏了,可是我当时一点也不害怕。”
“不是你的错,是他活该。”我去拉他的手,他却站直身子,迈步踩向前方的青砖,说:“我知道。”
他又说:“他活该。”
我走上前,抱住他。他真的很瘦,身体冷得像一块冰,他像是一个随时会碎掉的雪人。我说:“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个话题。”
他去抚摸我环绕在他胸前的手,他的手又失去了温度。他说:“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你还要抽烟吗?”
我摇头。
小k安静地被我抱在怀里。过了一会,他说:“李存,这些事情我从来没和别人说过。”他挣开我的手臂,转过身,与我对视,“我以为我不敢提起这些的,可是说出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心情很平静。真的。我想可能有些事情,要说出来才会被彻底遗忘。”
小k说:“你还要听接下来的事情吗?”
他又递给我一支烟,我咬住烟头,他用打火机帮我点燃。
“我被判了四年。”小k说,“那段时间我爸爸妈妈为了我的事四处奔波。他们每次来看守所,都和我说,别怕,没事,有爸爸妈妈在,我们会想办法。他们都很忙的,我爸爸做外贸生意,我妈妈是高中英语老师,他们平时都没什么时间管我,可是那段时间,他们停了所有的工作,他们花了很多钱,动用了所有的关系。但是没用的。我安慰他们,我和他们说,我会努力,争取减刑。后来我真的争取到了减刑,刑期从四年变成了三年。”
我在这一刻突然想起了我的妈妈。我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她了。
我低头,踩了下脚边的雪。我说:“你的父母一定都很爱你。”
小k点头,幅度很轻微:“他们真的很爱我。”
“后来我还有四个月就要出来了,但是他们没再来看我。我出来那天是我的一个舅舅来接我的,我坐在他的车上,问他,我爸妈最近是在忙吗?他反问我,你不知道吗,你爸妈四个月之前来看你,回去的时候在高架上出了车祸。”
小k沉默了下来。他又去摸烟盒。
我狠狠地吸了口烟。
那时候他才多大,十八岁?刚做好准备去迎接新的人生,却骤然听到了父母的死讯。未免太过残忍。
“然后……”小k靠坐在“新”字的雕塑上,左手掐着烟,右手在揉太阳穴,声音越来越轻,“我出来之后,有一段时间住在我那个舅舅家。他给我找了份工作,在车行,做洗车工,有的时候下班很晚。我在他家住了一段时间就搬出去了。”他笑了笑,“寄人篱下嘛,不是那么好过的。”
“有一天,车行来了一个身形很高,看起来很有气质的男人,他的衣着打扮都很考究,谈吐总是不徐不疾,一看就知道,他一定做的是那种社会地位很高的工作。他的妻子是个外国人,他们交谈的时候都是讲英语。我听他们谈话,才知道男人是做英语交替传译工作的。”
“英语交传啊……很厉害的。”小k的目光中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故意和他搭话,故意让他知道我的英语很好。他果然对我感兴趣了,他还给了我他的联系方式。有一天,他给我发微信,说他想找一个助理,工作很简单,问我要不要考虑一下。他说,没考下翻译考试不要紧,他可以给我一年的时间让我准备。我心动了,我问他我需要准备什么吗?他说,没什么,身份证履历表,还有公安局开具的无犯罪记录证明。他还说,这些材料都挺简单的,走个过场而已。”
小k用力地揉着太阳穴,重复道:“无犯罪记录证明……无犯罪记录证明。我开不出来。”
“很多工作,看起来还不错的工作,都需要学历证书,还有无犯罪记录证明。我都没有。”他又沉默了下来,我去看他,我以为他哭了,可是他没有,他的表情平静如水,只是在回忆,在整理着回忆,他说,“我谢绝了那个男人。他感觉有点惋惜,但没说什么,他把他很久之前的翻译考试资料送给了我。那段时间我天天都在失眠,我在想怎么才能消掉这个犯罪记录。后来还真的让我找到了所谓的方法。有个男人,我也还记得他的样子,个子不高,嘴边两撇小胡子。他说,他上面有人,可以操作,但是需要点钱。我问他需要多少,他说,不多,八万。他还说,我看你平时也挣不到多少钱,这个价格已经很考虑你的情况了。”他喃喃道,“可是我上哪去弄这八万块。”
我说:“他是骗子。他在骗你。”
小k说:“我知道。但是当时的我多好骗啊。我和他说,我没有那么多钱。他说,没有钱,可以想办法挣啊,他还说,我这里有个来钱很快的工作,你要不要试一试。”
他说:“我真的很蠢。”
我摇头,急迫地反驳他:“不是。”
但除了“不是”两个字,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那份工作是违法的,但是我心存侥幸,我想的是,攒够钱就好了。我把电话号码给了他,三天之后,他给我打电话,叫我去一个酒店。我去了,我在门外站了很久,我敲了门。”雪落下来,落在他的肩头,和他融为了一体,“那个房间里不止一个人。我后悔了,我想离开,然后一个男人走过来,用皮带勒住了我的脖子。”
他不揉太阳穴了。他吸了口烟,然后点燃了最后一支烟花棒。他注视着烟花棒顶端的光亮,说:“一个人的力量,是没有办法同时和多个人的力量抗衡的。”
我垂下了视线。我看到脚边的积雪被我踩成了肮脏的黑色。我明白,我明白他说的这些,我明白同时与多个人对抗是多么的无力。我明白的。
“来钱确实很快,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就会有很多很多次。我也确实攒了一些钱,我把钱都转给那个小胡子男人。但是突然有一天,酒店的房门被人踹开了。警察和记者进来的时候我没穿衣服。他们把我铐在派出所的暖气管上,那个位置……人根本蹲不下去,也站不起来。还有很多女孩子,她们被串在一起,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就是,一根细绳,从她们的内裤里串过去,就像串鱼一样,把她们串成了一串。她们,不,我们,我觉得我们都不是人,都是一块块赤裸的肉。我真的很怕去警察局,我十五岁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天天在那里做笔录,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我十九岁的时候被铐在暖气旁边,被铐了一个晚上。那次我被人挟持,他的刀抵在我脖子上的时候我没有害怕,可是警察过来,把我带到警车上时,我开始害怕了,我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警察安慰我,没事,没事,做个笔录就好。怎么会没事。
“新闻会播出当时的情况,派出所的官网会公布每一个人的姓名和年龄,王某某,李某某,我是夏某某。所有人都知道我做了什么。那次我被拘留了十五天。那十五天里,每一天都像是把我人生的前十九年又过了一遍。我出来了,出来之后我去找那个男人,我想让他把钱还我,我不做了。可是我找不到他。后来我才知道……”他笑了起来,笑给自己听,“我才知道他因为诈骗罪被抓了。”
烟花棒在他的眼中燃尽了。他捏着那一截短小的玫红色的握柄,说:“人真的不能心存侥幸。”
他站在深渊的边缘,许许多多的人轮流走过来,用力地推他,推他一把,又推他一把。他坠了下去。
我走上前,抱住他,像抱着一块满是裂痕的琉璃瓦那样,轻轻地环住他。我去吻他的头发,我说:“都过去了。那些都过去了。”
他“嗯”一声,说:“我知道,都过去了。所以我才把这些说出来。”
我们无声地抱在一起。雪落在他的肩头,看起来像一块沉重的铅。我吹走那片雪花。我听见我在问:“后悔带着那把刀去学校吗?”
我为什么要这样问呢。我不应该发问的。
小k在我的怀里,很缓慢地摇头,片刻后,他顿住了动作,却又极为坚定地点了点头。他将烟头丢在地上,抬脚,反反复复地碾碎,他的声音在雪夜里听着有些森寒:“我只是后悔,没在他第一次侵犯我的时候就一刀捅死他。”
我闭上了眼睛,将手臂收得更紧。我也有很多回忆,它们浓稠得像一滩沼泽,我不愿去想,不愿去触碰,我挣不脱,逃不开。可是现在我想和他一起,把那些事情忘掉。全都忘掉。
留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