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OGARASHI

Welcome to the jungle.


长安里三号 10

报复

  第二天晚上,小k来wave喝酒。小k来的时候我正在楼上的员工休息室抽烟,阿曼“噔噔噔”地跑上来,敲门,语气十分兴奋:“存哥,你那朋友来了。”见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两手一起比划着:“就那个,总坐在吧台旁边那个,哎呀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他可挺久没来了。”
  
  我回过神来,“哦”了一声,继续抽烟。
  
  阿曼小心翼翼地试探:“存哥?你要不要现在下去?”
  
  我说:“你先去忙吧,等我把这支烟抽完的。”
  
  我丝毫不意外小k会来。但我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我更不知道他来wave究竟是为了什么。喝酒,除了喝酒之外呢?我不愿意去想那些令我头疼的问题。我抽完了烟,洗手,下楼,走到混音台后开始打碟。最近天冷,客人越来越少,除了周末能稍微热闹一点,剩下的时间段wave总是冷冷清清。正因为冷清,屈指可数的几位客人便格外显眼。门口处坐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舞池旁边的卡座被两男两女占了。吧台处或许还有几位客人吧,我不太清楚,我只匆匆地向那边瞥了一眼。
  
  林东背对着舞池抽烟,小布窝在角落的卡座里刷视频,打游戏。阿曼站在混音台旁,看看我,又看看吧台的角落,默不作声地走开了。我盯着电脑屏幕,卡点,切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的歌单难得全是中文歌,主调或悲或喜,只不过电音处理过后都显得喜气洋洋的,听得人心烦。阿曼怎么偏偏在今天忘了导她的英文歌单。
  
  时间流逝,客人逐渐离开wave,目光所及之处已经彻底空了下来。又切了五首歌后,wave打烊了,我摘下耳机,关了电脑。我听见林东在敲桌子:“不好意思,我们这边要打烊了。”
  
  我穿外套,戴围巾,头也不回地离开。阿曼在后面追上来,叫住我:“存哥!存哥!你的手机忘了拿。”
  
  我接过手机,对她道谢,然后出门,下楼。空气湿冷阴寒,吸进肺里像刀割一般,我在这阴冷的夜里渐渐清醒了过来。这时我才意识到,无论是狼狈不堪还是落荒而逃,形容我刚刚的行为都绰绰有余。想到这一点,我的胸口突然变得很闷,像压着一块巨石。我停下脚步,靠在路灯旁,开始抽烟。
  
  我在怕什么?我在躲什么?我为什么要躲?我吐出一口烟雾,我觉得我好像一只仓皇逃窜的老鼠。
  
  寒风从我眼前吹过,像一把冰刃,割得我眼睛疼。我眯着眼抽完了一支烟,又去摸烟盒。烟盒已经空了。我把它扔进垃圾桶。我在路边无所事事地徘徊了半天,转身,向wave的方向走了回去。
  
  楼梯下方正对的花坛旁坐着个人影,也在抽烟。灰色的兜帽挡着他的大半张脸,我只能看见丝丝缕缕的烟雾飘起,在空中散尽。天气这么冷,他却还是只穿着一件薄外套。他一边抽烟,一边把自己蜷缩起来,企图用这种方式来抵御阴冷的晚风。
  
  我走过去,站定在他的面前。小k看到了我的影子,抬起头。他的刘海有些长了,几缕头发挡在他的眼睛前。那双眼睛黑得发亮,像盈了一汪水。我们两个对视,谁也没有开口。他指间的烟燃了长长的一截烟灰,烟灰落下来,落在他的手指上,他吃痛,“嘶”了一声,下意识地甩开了烟头。
  
  我说:“酒吧都打烊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小k垂下视线,声音淡淡的:“那个女人,就是那天在派出所见到的那个,她这两天一直在长安里哭。白天哭,晚上也哭,哭得所有人都能听见。有人骂她,她就和人对骂,骂长安里所有人都是烂货。”说到这,他顿了一下,拇指去摩挲食指指节上的烟灰,“其实有点可怜。”
  
  我说:“都是被逼的。”
  
  小k笑了一声,说:“是啊。”又一阵寒风低旋而过,小k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我摘下围巾,就要挂在他的脖颈上,却被小k抬手挡住了动作。我不理他,绕过他的手臂,将围巾围在了他空荡荡的领口处。小k抬头,直愣愣地看着我。他没有摘下围巾。
  
  做完这些,我转身要走,却感觉到衣角被人勾住了。我回头看小k,他缓缓收回手指,视线落在脚前的某个点处。“李存,我……”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你可不可以带我去你家。”
  
  我没出声。
  
  小k垂着头,说:“抱歉。”
  
  我说:“走吧。”我转身,上了台阶,向路口处走去。路口处的路灯前段时间出了故障,现在已经整修完毕,只不过灯光的颜色不再昏黄,而是变得有些发白。我看见了发白的灯光下,两道细长的黑影。
  
  回到家,我找出小k上次穿过的浴袍,又找出了枕头和棉被,将它们一起放在了沙发上。小k洗澡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玩手机。我刷了几个视频,只觉得无聊极了,退出软件,我又去看浏览器里各种从犄角旮旯里搜刮出来的新闻,我刷了一阵,打了个哈欠。我关掉了手机。
  
  小k吹完了头发,走出洗手间,他的脚步声停在了我的房间门口。我能感觉两道滚烫的目光在我的背后灼烧。我盯着地板上投映下来的那片泛蓝的月光,心想如果他要是再做和上次一样的事,我就立刻把他赶出去。我说到做到。
  
  但小k什么都没做。他安静地在门口站了片刻,轻手轻脚地走去了客厅,我听见他躺在了沙发上。困意上涌,我闭上了眼睛。过了不知道多久,我睡着了。
  
  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小k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开了,被子和浴袍都被他叠好,和枕头一起码在沙发的一角,围巾被他挂在了衣架上。我伸手去摸沙发的软垫,是凉的,不带一丝余温,想必他已经走了很久了。
  
  一连五天,小k晚上都睡在我家里,却也只是睡觉。他去酒吧喝酒,打烊后我把他领回家,然后分别洗漱,我在房间里玩手机,他躺在沙发上,同样玩手机,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等我醒来时他早已经走了,每天都是如此,我从来没有在早上见过他的身影。只是他睡在我家里的这五天,困扰我许久的失眠出乎意料地隐匿了起来,我晚上不用辗转反侧许久便能睡着了。
  
  清晨时我梦见了大片的玫瑰花,嫩绿色的根茎,没有任何枯萎的折痕的白色花瓣,每一朵花都争奇斗艳地怒放着,一簇簇地团聚起来,连成了一片海。露珠在花瓣上滚动着,凝聚在一起,像晶莹的金刚石一样反射着耀眼的阳光。太阳只是太阳,不再是狰狞的、冷漠的眼睛。花海也只是花海,没有带刺的花藤冲出来,缠住我的手臂。我伸出手,想要折一枝白玫瑰。我想折一枝花,然后送出去。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玻璃碎掉的炸裂声刺进了我的脑中。
  
  我猛地睁开眼。眼前失了焦,模糊成一片青白,片刻后我才看清白色的天花板和照明灯,以及透过玻璃窗投射进房间内的熹微的晨光。我头重脚轻地下床,来到客厅,看见小k站在阳台处,愣神地盯着自己的左手,他的脚边是玻璃杯的碎片。
  
  我向阳台处走过去。小k听见了脚步声,身形顿时一颤,当即蹲了下去,想要捡起碎掉的玻璃杯。“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的声音竟然有几分慌张,“李存,我就是想喝杯水。”他的左手在抖,玻璃碎片尖锐而又锋利,他动作急切,一不小心,碎玻璃便在他的手指上划开了一个口子,殷红的血顺着大块的碎片流了下来,和瓷砖上的碎渣混合在了一起。
  
  我皱了下眉,去拉他的手臂。他蹲在地上,低着头,甩开我的手,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眼中只有那些玻璃碎片。他还在不停地和我道歉:“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手抖了一下,没有拿住杯子。”
  
  我用力,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他的脚边全是玻璃碎渣,要是一个不小心踩到可怎么办。他挣扎着,又要去收拾那些碎玻璃。我压低嗓音,警告他:“别动。”
  
  小k愣了一下,抬头。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惊慌,无措,以及不安。我还是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这样惶恐的表情。我扯着他的手臂,将他按坐在沙发上。他要起身,却被我死死地按住了肩膀。
  
  他盯着我的眼睛,睫毛不住地抖:“对不起。”
  
  我又皱了一下眉,说:“你的手受伤了。”上一次药箱被翻出来后,我就一直把它搁在茶几下方,此刻我有几分庆幸自己当时的偷懒。我将浸了碘伏的棉签在他手指上的伤口处擦拭。我的动作不算太轻柔,可是我却没有听见他发出任何声音。我把创口贴包在他的伤口上,接下来我就要去处理瓷砖上的那些碎玻璃了。
  
  我找出塑料袋,捡起那些大块的玻璃碎片。小k走了过来,蹲在我身旁,说:“我来。”
  
  我挡住他的手臂。我突然觉得他有些烦,分明只要坐在沙发上别动就好,他怎么一定要过来添乱。
  
  小k过于执着了。他再次伸出手,却又被我拦下。我讨厌他的这种没有由来的执拗。我沉声道:“不用。”
  
  小k的手臂垂了下去。过了一会,他小声道:“对不起。”
  
  我深吸了一口气,烦躁地闭了下眼。他怎么又开始道歉了。
  
  “我不想吵醒你的,”他说,“我只是想喝口水之后就离开……”
  
  道歉,不停道歉,没完没了,烦透了。离开,每次醒来之后他都离开了,每次都是,他这次也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我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推倒在地板上,欺身压了上去,吻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
  
  他僵住了,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终于不再没完没了地道歉了。我去咬他的嘴唇,舌尖敲开他的牙关,纠缠他的舌头,我把我的愤怒,烦躁都倾注在这激烈唇舌间的纠缠中。
  
  小k终于反应过来,双手推我的肩膀,推我的胸膛,他用力了全身的力气在挣扎。我钳住他推拒的手,用另只一手包裹住他的头。他无法再反抗了。我近乎蛮横、凶狠地吻他。他总是能用这张嘴,这副舌头来惹恼我,激怒我,既然如此,我就要他一并还回来。
  
  过了许久,我放开了他。他喘着粗气,双目失神地躺在地板上,嘴唇因为充血而格外红肿。我不再看他,我起身,捡起玻璃碎片,装入塑料袋,用抹布擦掉剩下的碎渣,最后将它们一起扔进了垃圾桶。做完这些我就回了房间。
  
  小k走了。我听见了他关门的声音。我坐起,下床,来到客厅,点燃了一根烟。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着六点五十三分,托他的福,我又睡不着了。
  
  傍晚时下起了雨夹雪。小k今天没再来wave喝酒。
  
  



留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