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狂
七夕这天商圈里挤满了人,穿着校服的高中生,青涩或老成的大学生,还有一脸岁月静好中年人,大多成双成对。晚上我拎着蛋糕回到wave时,出乎意料地发现客流并没有挤进wave里来,客人甚至比平时还要少。
进门时刚好撞见了正要离开wave的店长,西装革履,却步履匆匆,见我进门,草草点了下头,说了句“来了”,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我迟到了半个小时。店长离开后我问了小布,小布说店长晚上有约,是个前凸后翘的美女,店长前前后后忙活了一个多月,送花送表送手机,是铁了心要把此女追到手。小布擦着高脚杯,眼神落在我手中拎着的蛋糕上,问:“存哥,你这手里拿的是什么啊?”
我说:“给阿曼的蛋糕。”是阿曼想吃,又不想去排队,我下午时刚好在商场里闲逛,顺便就帮了她一个忙。但是小布似乎脑补过度,挤眉弄眼地说了句:“挺好的。”
我懒得和他解释。我没有那种把自己性向散布得天下皆知的喜好。看小布的样子,最多在wave能干到年底,就更没必要和他说太多了。况且小布再怎么碎嘴也不敢在阿曼面前跑火车,上次他多嘴,嚼了两句舌根,被阿曼骂得大气都不敢出,最后不得不赔了三天的笑脸才绕过去这一茬。
小布擦完了杯子,将毛巾叠放在一旁,手肘撑在吧台上,双手托着脸,说话的声音含混不清:“今天不是七夕吗,怎么都没几个人啊。一点七夕的氛围都没有。”
我刚想说些什么,小布身后传来了林东的公鸭嗓:“七夕带对象出来蹦迪?女的看男的撩骚,男的看女的被撩骚?怕不是有病。”林东拍了拍小布的手臂:“挡路了。”
林东不笑的时候眉头和嘴角永远是落下去的,讲话时尾音略重,表情与声音结合起来总给人一种他正压着火的错觉——也许不是错觉。小布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笑了一声:“好像也是哦。”他站直身体,为林东让出了一条路。
阿曼跟在林东身后,一边走一边扎着头发,她把头发扎得很高,走起路来马尾随着步伐左右摇动。走到我身边时,我听见她小声嘀咕了一句:“说话跟总他妈吃枪药了似的。”
林东估计是没听见,他走到吧台的最内侧,脚尖勾过高脚凳,坐在上面背对着我们抽起了烟。但是小布一定听见了,来了wave这么久,他也学聪明了,眼睛一眨,直接岔开了话题:“阿曼姐,存哥给你带了蛋糕。”
阿曼的注意力果然被成功转移,她向我道了谢,接过蛋糕,又说自己现在吃不下了,问小布要不要吃。小布当然拒绝,于是阿曼便将蛋糕放在了冷冻柜里。
我走到混音台后切了首歌,刚刚那首舞曲已经循环了十几遍,我快听吐了。切歌的时间点很是突兀,卡在了耳熟能详的副歌部分。舞池下方的卡座里,有人偏过头,望向了混音台这边,我以为他会斥责两句,但那人的视线只短暂地停留了一秒,又低下头去了。
舞池空荡荡的,卡座也大多都空着,只有霓虹灯徒劳地扫过每一个角落。阿曼无聊得一边玩自己的发尾,一边刷手机,刷了一会,直接熄了屏幕。“没意思,”阿曼叹了口气,“干熬着,无聊死了。”
“你看到那边那个人了吗?”我指着卡座的方向,“肯定是你的理想型,可以去试试。”
阿曼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头发,说:“我的理想型是富二代。酒托这活我做不来,得让小布去。不过……”她视线落在舞池下方,话锋一转,“算了,我去了。”
我就知道她一定会去。刚刚那人转过头时我瞥了一眼,脸很嫩,八成是第一次来,眼神中透露着拘谨和无措,就像是误闯陷阱的猎物。他一个人靠坐在卡座的右侧的一角,显得无助而又孤独。这要是让小布过去聊天就属于坑人了,小布那嘴皮子就是温柔刀,几刀下去肯定会让这个追求刺激的年轻人大出血。卡座的位置就在我眼皮子底下,阿曼过去最合适,反正她也闲得无聊。
过了零点,店里的人变得更少了。看来今晚注定是个冷清的夜。我倒挺希望店里的人少一点。清净,没那么吵,人一旦多起来就容易发生事端,上次阿曼的手足足养了半个月,好在店长没说什么,要是月底没扣工资就更好了。
阿曼已经彻底和那位学生模样的客人聊开了。客人又点了一些酒,不算便宜。阿曼这是歪打正着,估计此人还真是个富二代。我再望过去一眼,发现阿曼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冷冻柜里的蛋糕取了出来。蛋糕已经切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破破烂烂地躺在了桌面上。客人拄着腮,垂着头,看起来很沮丧。阿曼在一旁举起酒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穿着灰色帽衫的客人就是这个时候走进来的。兜帽扣在头上,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上衣似乎过于宽大了,挂在他身上,像竹竿撑起的一块铺陈。我瞥过一眼,莫名有种直觉——这个人我可能见过。
他走到吧台一角,坐下,然后便没有了动作,只端正地将两只手摆在膝盖处,依旧扣着那顶兜帽。林东抽完了烟,才向他走过去。那人见林东走近,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僵直了起来。
我绕到吧台旁,听见林东问:“您好,请问需要些什么?”
“嗯……马提尼。”声音有点哑,听起来很耳熟。我眯着眼睛再次打量了那客人一眼,他坐在灯光的死角,就算站在吧台旁边,我依旧看不清他的容貌。
林东:“好的,基酒要伏特加还是金酒?”
客人这次的回答显得有些迟疑:“金酒吧。”
林东追问道:“请问您是要干马提尼,湿马提尼还是脏马提尼?”
客人顿了一下,说:“随便。”
林东那模样根本就不是要去调酒。他“哦”了一声,又问道:“那请问您想要什么口味的味美思呢?Sweet or Dry?”
客人半晌没出声。我觉得林东这样挺没意思的。但我也不打算说些什么,我才懒得和林东搭话。
就在这时,那客人偏过了头,封印一般的兜帽就势滑落,与此同时,一束霓虹灯光投射在他的脸上,转瞬而逝的红光像鞭笞过后留下的血痕。我在那一瞬间忍不住站直了身体。
那位客人竟然是小k。
上次过后,我好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
林东:“还有装饰物您是喜欢橄榄还是柠檬?”
我这次是真的不想再听林东放屁了。我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休息去吧,我来。”
林东动了动嘴唇,我在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前说:“这位客人我认识。你要是怕闲得慌,就和小布一起下班回家睡觉去。”
林东视线扫过小k的脸,面无表情地和我对视。他扯了下嘴角,转身离开吧台,走之前还没忘了捎走他放在吧台下方的烟盒和打火机。我一边去摸酒柜下方的笔记本,一边问:“你喜欢甜口吗?”
小k说:“喜欢。原来你是调酒师啊。”
找到笔记本了。这个笔记本是上一位调酒师留下的,还好没被扔掉。封皮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不是,”我抽出一张纸巾擦着封皮上的灰尘,“我不会调酒。”
小k歪了一下头:“那我的酒怎么办?”
第五页记载着马提尼的做法。我抬头,对他笑了一下:“我现学现卖。”冰块,金酒,味美思,搅拌。我把酒杯推到小k面前。
小k盯着那杯酒,问道:“你不是调酒师,那你是做什么的?”
我指了指混音台:“在那边打碟。”
小k说:“可是你现在没有在工作啊?你老板会不会扣你钱?”
我说:“那我把林东叫回来,我去打碟。”
小k与我对视,我也与他对视,我们齐齐地笑了一声。小k抿了一口酒,帽衫的绳子在他指尖转着圈。帽衫的领口很紧,但从我的角度,依旧能望见藏在灰色布料下的那对嶙峋的锁骨。以前见到他时,他要么穿着领口很低的T恤,要么披着那件聊胜于无的浴袍,要么干脆全身赤裸一丝不挂,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把自己包裹得如此严实。但细数下来,我好像也就见过他几次。也不知道他腰上的烫伤怎么样了。
小k突然抬起头,我连忙移开视线,笔记本的第四页是螺丝起子的做法,我记得它的口感有点甜。
“下午的时候,我在商场看见你了。”小k托着腮,说,“你在排队。前前后后的人很多,两人同行的在聊天,独自一个人的,就在那里玩手机。只有你在发呆,真的,那些人里,只有你一直在发呆。”小k向前探了一下身子,“你不会觉得无聊吗?”
原来他看到我了。我忘了,我只记得我前边有很多人,有很多情侣。我从来不知道这个城市里原来有那么多成双成对的人。他看着一个无聊的人排队,这个行为也挺无聊的。我有些没话找话地问道:“你也去商场了?”
“买点卫生纸和香薰,”小k弯着眼睛,舔了一下嘴唇,“还有套子,润滑剂。”
我真多嘴。我想抽我自己一巴掌。
“出来的时候,我又看见你了。我偷偷跟在你后面,你却一直没有发现我。我跟着你很久,看见你进了这间酒吧。”我搅拌着杯中的橙汁和伏特加,冰块撞击在玻璃杯上,叮咚作响。小k又喝了一口酒:“我以为你是来玩的。”
我说:“跟踪别人会被抓的。”
小k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我适时地将调好的酒递给他。小k愣了一下,视线在酒杯和我的脸上来回逡巡:“这是什么?”
“螺丝起子,试一下。”
小k攥了一下袖口:“我没点这个啊。”
我说:“我请你的。刚才那杯也算。”
小k又笑了:“我觉得你不应该在这里打碟,你应该去做慈善。”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好心?”我也对他笑了一下,“万一我就是想灌醉你呢?万一酒里下了药呢?”
小k攥着袖口的手握得更紧了。突然他手一松,挑了一下眉,“哈哈”地笑起来。“我好害怕啊。”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喉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不断地翻滚着。 “我喝完了,”小k微微撑起身子,他离我又近了一点,“要去我家吗?你想做什么都行。”他半垂着眼帘,视线最终定格在我的嘴唇上,“你想要的是这个吧。”
有个沉甸甸的东西一直坠在我的心头,但是在那一刻,系着它的细线被一把寒冷锋利的刀斩断了。忽然之间我感受到了极度的疲惫,我想离开这里。
“存哥!”阿曼的声音突兀地在我的耳边炸响,“我靠啊存哥,你慧眼识金主啊!那小孩点了七千多的酒!今晚咱们赚大了!这位是你朋友吗?刚才看你们聊了半天。”
我恍然间回过神,发现小k已经坐回去了,他又戴上了兜帽,笑着对阿曼摆了一下手。我“嗯”了一声,没否认阿曼的话。但我和小k之间的关系,实在算不上朋友。
阿曼眉飞色舞,喜笑颜开。她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随后抹了一把嘴唇。小布笑嘻嘻地凑了过来,手臂攀上阿曼的肩膀:“阿曼姐,看来我要失业了。”
阿曼拨开他的手,说:“我也没想让他花那么多。那小孩说今天是他生日,但没人记得,连他爸妈都忘了。我就把蛋糕拿出来了,哄他开心嘛。然后他就点了很多酒。”说到这里,她的嘴角略沉,喜色瞬间敛去了一半,“其实也挺可怜的。”
小布嗤笑一声,说:“人家爹不疼妈不爱,照样锦衣玉食。咱们呢,没人心疼不说,还一个个为了人家兜里那点钱费尽心思。”
阿曼瞪了他一眼,小布瞬间换上了讨好的笑脸:“七千块!阿曼姐你好棒!”
“七千块算什么。”林东不知道什么时候抽完了烟,也走了过来,他的公鸭嗓吵得我头疼。“要说厉害还是你存哥厉害,忘了上次?”林东朝我的方向努了努嘴,“两千块,一扎黑方说灌就灌。七千在你存哥那也就不到四扎酒的量。”
我隐约感觉到小k好像抬起了头,看向了我。
“不过这钱也不是一般人能赚来的,”林东咧了一下嘴,“换了我就灌不下去。”
我的头疼得快要裂开了。我说:“我去趟洗手间。”
我太得意忘形了。我和小k之间只是嫖客与男妓的交易罢了,我给他钱,他和我上床,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水龙头里的水很冰,泼在脸上之后,我的头疼果然缓解了不少,人清醒了很多。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梢还滴着水,面庞浮肿,眼下是乌黑的一片,嘴唇苍白,因为缺水,下唇中央裂开了一道口子。我以前在街边见过这样长相的人,那是个摊在路边的醉鬼,他对面的女人拉他的胳膊,那人却纹丝不动,如同一坨烂泥。女人哭着瘫坐在地上,骂他废物,让他去死。
我觉得那个女人说得对。
我又掬了捧水,抹了一把脸。这时,洗手间的门被人推开,我才意识到我忘了锁门。
小k站在我身后,镜子里他的脸比我的嘴唇还要苍白,我们两个像是一对鬼魂。他走上来,双臂环在我的腰间,一只手摸进了我的T恤内,他的手很冰。
我抓住他的手臂。我打算离开。小k飞快地后退一步,反手锁上了洗手间的门,他再次贴上来,手指像两条冰凉的蛇,缠绕着,扭动着,钻进了我的衣服内。他跪在我身前,他的牙齿咬着我裤子的拉链,缓缓将它滑下。我轻轻捏住他的下巴。我不想让他继续下去了。
小k舔了一下我的掌心,一把拉下我的裤子。他的头靠近我的两腿之间,湿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小腹上。“我不想欠你什么,”小k一只手握住我的阴茎,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李存,我不想欠你什么。”
我不自觉地向后靠了下,一只手撑在冰凉的洗手台上,另一只手拉过小k的帽衫。小k裸露出来的一截腰肢上面有三个深色的、圆形的疤,痂已经掉光了。小k的口腔很热,他的手没有温度,可是他的舌头很烫,很软,舌尖在我的前端打着圈,他太懂怎样挑起一个男人的欲望了。不知过了多久,闪电般的空白在我的脑中炸开。我射在了小k的嘴里。
这次我终于加上了小k的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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